輕吻（修）
關燈
小
中
大
輕吻（修）
此時已是深秋, 再過幾日就是冬至。
雲婉一邊讓人準備宮宴，一邊照顧小皇帝, 還得和禮部商量祭祀的事宜，忙得幾乎頭頂生煙。
她今日要去國公府赴宴，一大早起來頂著兩個黑眼圈，讓小月給她上妝。
小月有些擔心：“殿下，您回來之後歇一歇吧，瞧您這臉色，是不是夜裏也睡得不好呀？”
雲婉靠著椅背, 閉著眼睛嘆道：“命，這就是命。”
說完，旁邊傳來一道稚嫩的聲音：“姑母, 你要是累的話, 我可以幫你呀！”
雲婉睜開眼睛, 看見允炳坐在她旁邊, 手裏捧著本書，正眨著眼睛看向她。
雲婉摸了摸他的頭：“你好好用膳，把功課好好做完, 書好好背完，就算是幫姑母了。”
允炳驕傲地拍著胸脯：“這都不是問題，姑母, 我可以幫你做別的, 楊先生教了我很多東西。”
雲婉點頭：“好啊, 等允炳長大，姑母就什麽都不管了, 到時候天天躺在宮裏，幫你研究做什麽好吃的。”
雲婉正沈浸在向往的美好生活裏, 冷不丁被人拽了拽衣袖：“姑母，你不想嫁人嗎？”
雲婉瞬間停住不動了。
小月正在挽著發髻，發現雲婉不說話了，於是悄悄給允炳使眼色，示意他別提這事。
允炳看見小月的眼色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，繼續捧著書本看起來。
小月挽好發髻，笑著問雲婉：“殿下，您看看可以嗎？”
看著銅鏡裏的人青絲如雲，明眸皓齒，似乎和以前沒什麽不同。
但是，自從雲婉在夢裏醒來，過往十年雖如雲煙，終究無法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她心裏清楚，有些東西還是不一樣了。
雲婉垂下眼眸，輕聲問小月：“他來了嗎？”
小月點頭：“小公爺到了，說在宮門前等您。”
見雲婉起身披上披風，允炳也跟著站起來，拉住她的袖子：“姑母，我有話想說。”
雲婉以為他有什麽事情，於是俯身看向他。
結果，小家夥無比認真地喊道：
“我覺得，孟先生更好！”
小月嚇得瞪大眼睛，在雲婉身後連連朝他擺手。
雲婉看見小家夥認真的樣子，倒也沒什麽表情，只是摸了摸他的頭：“胡說什麽呢。”
允炳沒有再說話，眼睜睜看著雲婉和小月走出去，他暗自腹誹著：姑母都要被人拐跑了，孟先生到底幹什麽呀！
雲婉走出寢殿之後，還在認真囑咐小月，告訴她要分外註意小皇帝的吃食，再不能馬虎。
小月認真聽著，每樣都仔細記下。
二人走過庭院，無意間，小月看見對面廊下站著一道人影，頓時有些奇怪：“小公爺不是說在宮門等您嗎，怎麽又進宮來了？”
雲婉聽見，也順著她的目光望去，一眼看到廊下的清雋人影。
那人長身玉立，身上穿著玄色披風，偶爾庭院風起，才會露出裏面的絳色官袍。
小月還在納悶，驀然聽見雲婉說：t“小月你先去吧，到宮門外等我。”
小月看了眼雲婉，瞧見她臉色不對，也不敢問太多，只能行禮稱是。
踏入廊下，那人聽見聲音回頭。
四目相對，雲婉心頭微顫，徑自移開目光。
“你怎麽來了，內閣有事嗎？”
瞧見雲婉精致的妝容，孟煜盯著她看了一會兒，知道她這是赴宴的打扮。
他朝雲婉走過來：“你要去國公府？”
雲婉微微點頭：“是，現在得出發了，所以有話快說。”
孟煜盯著她，眼眸漆黑不見光彩：“你當真要嫁他？”
雲婉一楞，疑惑地擡頭看向他。
見孟煜緊抿薄唇，皺著眉頭，臉色越發陰沈。
雲婉心思百轉，逐漸明白過來。
她一時也沒有解釋，垂下眼眸道：“就算我要嫁他，和孟大人也沒有關系吧。”
“沒有關系？”
視線裏，她看見那雙皂靴微動，離她更近了些。
下巴霎時微涼。
孟煜伸出手指，捏住雲婉的下巴，讓她仰起頭直視自己。
他微微俯下身，輕聲問她：“我們沒有關系嗎？”
下巴上略帶薄繭的手指，正輕輕摩挲著她的肌膚。
雲婉心跳得很快，她故作鎮定地輕笑著：“孟大人已經是首輔了，難道還想要做本宮的裙下臣嗎？”
孟煜垂眸看她：“不可以嗎？”
他湊近雲婉耳邊，溫熱的氣息盡數灑在她耳廓上，嗓音低沈暗啞：“殿下想試試嗎？”
“臣會比他更好。”
雲婉耳後湧上熱意，袖中的手指已經在顫抖，又被她緊緊攥住。
孟煜離她很近，近到雲婉能看見他說話時的喉結滾動，鼻尖都是他身上清淡的松柏香。
雲婉穩住心神，回道：“孟煜，但凡你早說這句話，我們也不會是今天這樣。”
她按住孟煜的衣襟，輕輕推開他：“我說過，現在什麽都晚了。”
雲婉剛要用力，手卻被人抓住。
孟煜攥住她的手腕，用力收緊，指尖搭在她的脈搏上。
指下的脈搏早就亂了節奏。
他盯著雲婉，一字一句地問道：“你管這叫晚了？”
雲婉心頭顫抖，看見孟煜抓著她的手，讓她去摸他的胸口。
赤紅鮮艷的官袍之下，他的心也在快速跳動著，震得雲婉手掌發麻。
孟煜湊近雲婉的唇：“一點都不晚。”
溫涼的薄唇剛觸到她的唇，雲婉瞬間回過神，猛地用力推開孟煜。
她踉蹌著腳步後退，直到靠在身後的柱子上，才勉強站穩。
雲婉的呼吸已經徹底亂了，心跳瘋了般跳動著，耳後的熱意已經湧到臉上，腦袋都變得昏昏沈沈的。
她側頭望向外面的庭院，平息著自己的呼吸，感覺到孟煜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臉上。
雲婉咬著牙擠出兩個字：
“放肆。”
孟煜站著沒動，身側的手指蜷縮了一下，似乎上面還留著滑膩的觸感。
雲婉閉上眼睛，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：“別這樣，孟煜，你在我心裏不是這樣的人。”
“別把自己毀了。”
身後傳來一聲很輕的笑，語氣戲謔：“你心裏還有我嗎？”
雲婉心頭微顫，轉頭看向孟煜。
他站在原地，赤紅的官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，身姿挺拔孤直。
孟煜臉上沒有半點血色，重覆問她：
“你心裏還有我嗎？”
雲婉移開目光，看向庭院裏已經沒有枝葉的桃樹。
桃樹只剩下枯枝，滿地都是金黃的落葉。
“孟煜，我和你說實話吧。”
雲婉垂下眼眸，攥緊自己的手指：“前幾日我生病的時候，做了一個夢。”
她背對著孟煜，徑自說著，沒能看見孟煜的身形瞬間一僵。
“我夢見我們兩個成為夫妻，相守在一起十年，最後……”
雲婉說著，聲音逐漸顫抖：“最後，結局並不好。”
想到在成山館最後孤寂的等待，雲婉心裏就一陣陣地疼，讓她喘不過氣。
雲婉深吸口氣：“既然我們在一起本身就是個錯誤，我也不想再經歷一遍。”
“所以算我求你，放手吧。”
聲音落下，庭院裏只有風聲。
身後寂靜如斯，半晌才傳來聲音：
“你覺得，我們在一起……是個錯誤嗎？”
雲婉回過頭，看見孟煜走上前。
他紅著眼睛，擰著眉頭問雲婉：“那十年在你眼裏，竟然是個錯誤嗎？”
雲婉的心像被人揪緊，她狠下心說道：“你本來就應該走你的仕途，我們各走各的路，像現在這樣，挺好的。”
“不好。”
孟煜忽然搖頭，一把抓住她的手，緊緊攥在手心裏：“我早就不想再走仕途，我做的這些事，也不是為了什麽朝政和社稷。”
他盯著雲婉：“我只是為了，以後我們能安安穩穩地過我們的日子，再無人來打擾。”
孟煜心裏清楚，他與仕途的緣分，早在上輩子他決定辭官娶雲婉的時候，就已經被他親手斬斷了。
他從來沒後悔過，也沒覺得遺憾。
但在那之後，或許是為了懲罰他，他身邊的所有人、所有事都在拼命推著他，讓他重新走回這條路上。
可是，從來沒有一個人問過孟煜——
他自己想不想走？
如今新政已經推行，鄭邵也已經致仕，日後再也不會有人借著名頭尋他，讓他回來幫他們。
他該做的、能做的都已經做完了。
孟煜拉著雲婉的手，貼在自己臉上，聲音哽咽著：“帶我回家吧，好不好？”
“別再丟下我了，求你……”
一想到上輩子的那天，面前的人也是像這樣，用那一紙薄薄的和離書，親手將他推出去。
那一別，之後就是永別。
孟煜看見雲婉也紅了眼眶，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下來。
“木已成舟了，孟煜。”
她撫著孟煜的臉，輕聲說道：“大梁現在不能沒有你，你已經走到這裏，沒有回頭路了。”
“而且這輩子……你也娶不了我。”
雲婉狠下心抽出自己的手，看見孟煜的眼神黯淡下來，唇上的血色也逐漸褪去。
孟煜盯著她，沙啞著嗓子道：“我說過，我可以辭官。”
雲婉搖搖頭：“不是你辭不辭官的問題。”
她咬緊牙關，狠下心說道：“是皇嫂去世之前，給我留下一封遺旨。”
她看向孟煜：“她讓我嫁給張淩。”
孟煜臉色逐漸煞白，再沒有半分血色，一動不動地盯著她。
“所以這輩子，我的駙馬都尉只能是他，別無選擇。”
話音落下，空氣似乎都凝固了。
雲婉看見孟煜的身形驀然晃了晃，他伸手扶住廊下的柱子，才勉強站住腳跟。
庭院寂靜如斯，廊下的人也沒再動。
霎時風起，孟煜的身形被風吹得更顯單薄，向來挺拔的脊背此時卻彎下來，像是再也堅持不住了。
忽然，耳邊傳來一聲輕笑。
雲婉看見孟煜靠著柱子，盯著他自己的雙手笑起來，肩膀都跟著顫抖著。
他臉色白得嚇人，眼睛裏布滿紅血絲，額間落下幾縷碎發，看著狼狽又憔悴。
孟煜笑了一會兒，才緩緩收回手，重新站直身子。
“臣明白了。”
孟煜擡眸看向她，眼裏漆黑陰沈：“原來當初娘娘給我的承諾，不過是一紙空文。”
雲婉心頭一顫，感覺有些不對勁，下意識喊他的名字：“孟煜……”
孟煜垂下眼眸，沈沈笑了一聲：“忠臣之路，當真是不好走。”
他緩緩轉過身，沒有再看雲婉，一步一步朝著宮門走去。
廊下的身影看著十分頹然，莫名讓雲婉感覺心裏不安。
皇嫂留下的那封遺旨，一直被雲婉收在寢殿裏，只有她一人知道這封遺旨，以及上面的內容。
直到今日，雲婉也沒有拿出來過。
若不是為了逼走孟煜，她也不會故意提到此事。
不過，看著孟煜的模樣……
難道之前，皇嫂和孟煜說過什麽嗎？
宮門外，張淩等了許久，終於看見雲婉的身影出現。
他有些不耐煩，上前問道：“怎麽這麽晚？”
雲婉沒理他，徑自從他身邊走過，坐上旁邊的馬車。
張淩覺得奇怪，一同上前坐進去。
馬車搖搖晃晃，朝著國公府的方向前行。
張淩看見雲婉靠在車座裏，閉目養神，眉頭還在蹙著。
張淩清了清嗓子，試探著說道：“我父親說，等我們商量完北方邊境的事，讓你留下吃頓飯，然後我再送你回宮，可以嗎？”
雲婉微微頷首，嘆氣道：“本就是掩人耳目，不敢讓英國公貿然進宮，我才上門拜訪，沒想到給你們添了麻煩。”
張淩搖頭：“母親很喜歡你，知道你要來，她很高興，根本不是麻煩。”
“而且，”張淩頓了頓，“外面現在都在傳，以為我父母回來，是為了操辦t我的婚事，甚至……”
他悄悄瞥了眼雲婉：“以為我要娶的人，是你。”
雲婉睜開眼睛。
原來如此，難怪孟煜會那樣說。
“那件事，你當真想好了嗎？”
雲婉沒動，也沒有說話。
張淩忍不住勸道：“清陽，你再仔細考慮考慮，要是我們成婚了，對我們都有好處，這是樁好買賣……”
“夠了。”
雲婉打斷他：“我不是商人，不想做這樣的生意，我不會嫁你的。”
張淩看著她的臉色，只能訕訕閉嘴。
雲婉靠在椅背裏，忽然間，感覺到身側有什麽東西。
低頭一看，發現張淩腰上系著一枚皦玉色的荷包，看著有些眼熟。
雲婉想起來，這是自己給他的。
那時候，她還沒能記起上輩子的事，張淩管她要的時候，她心裏惦念著新政，就作為條件給他了。
到了如今，雲婉想起前塵往事，再看見這枚荷包掛在張淩身上，越發覺得礙眼。
上輩子，這枚荷包是孟煜的，他帶在身上很多年，直到——
顧逸明第一次來找他。
那天晚上孟煜回來的時候，也不知道在想什麽，脫下外袍時，連荷包掉在地上都沒發現。
她看見撿起來，故意沒有給孟煜，想看看他什麽時候能發現荷包不見。
往日裏，雲婉也這樣做過，每次第二日一早，孟煜拿起外袍時就能發現，笑著問她藏哪兒了。
但是那日早上，孟煜沒有問她。
甚至，等雲婉醒來的時候，孟煜已經出府去了。
也是從那之後，雲婉開始派人跟蹤孟煜，想知道能讓孟煜魂不守舍的，究竟是人還是什麽。
而結果，卻是她沒能想到的。
雲婉收回心思，伸手撥弄了下荷包：
“這東西，你扔了也好，藏起來也好，別讓我再看見。”
雲婉斜睨著他：“再有下次，我幫你扔。”
張淩看了看腰間的荷包，他本來也只有進宮的時候帶，為了就是讓某人看見。
他沒說什麽，當下點了頭。
“還有，”雲婉盯著他，“日後有人問起你的婚事，你不要直接否認，等過段日子再說。”
張淩楞了下：“怎麽，你想改變主意嗎？”
“想你個腦袋，”雲婉瞪了他一眼，“這段日子和英國公商量此事，總得有個由頭吧，不然外人也會起疑。”
看見張淩失望的眼神，雲婉又道：“時間不會太長，不會耽誤你以後的婚事，而且，大家很快也會忘掉此事，不會有人再問你的。”
到時候，孟煜也能放下了吧。
看見雲婉心事重重的模樣，張淩知道她心裏另有打算，也沒有繼續問下去。
雲婉挑開旁邊的小簾，看向外面人來人往的街道。
秋風順著車簾湧進來，吹亂她鬢邊的發絲，寒意越發刺骨。
冬日要到了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此時已是深秋, 再過幾日就是冬至。
雲婉一邊讓人準備宮宴，一邊照顧小皇帝, 還得和禮部商量祭祀的事宜，忙得幾乎頭頂生煙。
她今日要去國公府赴宴，一大早起來頂著兩個黑眼圈，讓小月給她上妝。
小月有些擔心：“殿下，您回來之後歇一歇吧，瞧您這臉色，是不是夜裏也睡得不好呀？”
雲婉靠著椅背, 閉著眼睛嘆道：“命，這就是命。”
說完，旁邊傳來一道稚嫩的聲音：“姑母, 你要是累的話, 我可以幫你呀！”
雲婉睜開眼睛, 看見允炳坐在她旁邊, 手裏捧著本書，正眨著眼睛看向她。
雲婉摸了摸他的頭：“你好好用膳，把功課好好做完, 書好好背完，就算是幫姑母了。”
允炳驕傲地拍著胸脯：“這都不是問題，姑母, 我可以幫你做別的, 楊先生教了我很多東西。”
雲婉點頭：“好啊, 等允炳長大，姑母就什麽都不管了, 到時候天天躺在宮裏，幫你研究做什麽好吃的。”
雲婉正沈浸在向往的美好生活裏, 冷不丁被人拽了拽衣袖：“姑母，你不想嫁人嗎？”
雲婉瞬間停住不動了。
小月正在挽著發髻，發現雲婉不說話了，於是悄悄給允炳使眼色，示意他別提這事。
允炳看見小月的眼色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，繼續捧著書本看起來。
小月挽好發髻，笑著問雲婉：“殿下，您看看可以嗎？”
看著銅鏡裏的人青絲如雲，明眸皓齒，似乎和以前沒什麽不同。
但是，自從雲婉在夢裏醒來，過往十年雖如雲煙，終究無法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她心裏清楚，有些東西還是不一樣了。
雲婉垂下眼眸，輕聲問小月：“他來了嗎？”
小月點頭：“小公爺到了，說在宮門前等您。”
見雲婉起身披上披風，允炳也跟著站起來，拉住她的袖子：“姑母，我有話想說。”
雲婉以為他有什麽事情，於是俯身看向他。
結果，小家夥無比認真地喊道：
“我覺得，孟先生更好！”
小月嚇得瞪大眼睛，在雲婉身後連連朝他擺手。
雲婉看見小家夥認真的樣子，倒也沒什麽表情，只是摸了摸他的頭：“胡說什麽呢。”
允炳沒有再說話，眼睜睜看著雲婉和小月走出去，他暗自腹誹著：姑母都要被人拐跑了，孟先生到底幹什麽呀！
雲婉走出寢殿之後，還在認真囑咐小月，告訴她要分外註意小皇帝的吃食，再不能馬虎。
小月認真聽著，每樣都仔細記下。
二人走過庭院，無意間，小月看見對面廊下站著一道人影，頓時有些奇怪：“小公爺不是說在宮門等您嗎，怎麽又進宮來了？”
雲婉聽見，也順著她的目光望去，一眼看到廊下的清雋人影。
那人長身玉立，身上穿著玄色披風，偶爾庭院風起，才會露出裏面的絳色官袍。
小月還在納悶，驀然聽見雲婉說：t“小月你先去吧，到宮門外等我。”
小月看了眼雲婉，瞧見她臉色不對，也不敢問太多，只能行禮稱是。
踏入廊下，那人聽見聲音回頭。
四目相對，雲婉心頭微顫，徑自移開目光。
“你怎麽來了，內閣有事嗎？”
瞧見雲婉精致的妝容，孟煜盯著她看了一會兒，知道她這是赴宴的打扮。
他朝雲婉走過來：“你要去國公府？”
雲婉微微點頭：“是，現在得出發了，所以有話快說。”
孟煜盯著她，眼眸漆黑不見光彩：“你當真要嫁他？”
雲婉一楞，疑惑地擡頭看向他。
見孟煜緊抿薄唇，皺著眉頭，臉色越發陰沈。
雲婉心思百轉，逐漸明白過來。
她一時也沒有解釋，垂下眼眸道：“就算我要嫁他，和孟大人也沒有關系吧。”
“沒有關系？”
視線裏，她看見那雙皂靴微動，離她更近了些。
下巴霎時微涼。
孟煜伸出手指，捏住雲婉的下巴，讓她仰起頭直視自己。
他微微俯下身，輕聲問她：“我們沒有關系嗎？”
下巴上略帶薄繭的手指，正輕輕摩挲著她的肌膚。
雲婉心跳得很快，她故作鎮定地輕笑著：“孟大人已經是首輔了，難道還想要做本宮的裙下臣嗎？”
孟煜垂眸看她：“不可以嗎？”
他湊近雲婉耳邊，溫熱的氣息盡數灑在她耳廓上，嗓音低沈暗啞：“殿下想試試嗎？”
“臣會比他更好。”
雲婉耳後湧上熱意，袖中的手指已經在顫抖，又被她緊緊攥住。
孟煜離她很近，近到雲婉能看見他說話時的喉結滾動，鼻尖都是他身上清淡的松柏香。
雲婉穩住心神，回道：“孟煜，但凡你早說這句話，我們也不會是今天這樣。”
她按住孟煜的衣襟，輕輕推開他：“我說過，現在什麽都晚了。”
雲婉剛要用力，手卻被人抓住。
孟煜攥住她的手腕，用力收緊，指尖搭在她的脈搏上。
指下的脈搏早就亂了節奏。
他盯著雲婉，一字一句地問道：“你管這叫晚了？”
雲婉心頭顫抖，看見孟煜抓著她的手，讓她去摸他的胸口。
赤紅鮮艷的官袍之下，他的心也在快速跳動著，震得雲婉手掌發麻。
孟煜湊近雲婉的唇：“一點都不晚。”
溫涼的薄唇剛觸到她的唇，雲婉瞬間回過神，猛地用力推開孟煜。
她踉蹌著腳步後退，直到靠在身後的柱子上，才勉強站穩。
雲婉的呼吸已經徹底亂了，心跳瘋了般跳動著，耳後的熱意已經湧到臉上，腦袋都變得昏昏沈沈的。
她側頭望向外面的庭院，平息著自己的呼吸，感覺到孟煜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臉上。
雲婉咬著牙擠出兩個字：
“放肆。”
孟煜站著沒動，身側的手指蜷縮了一下，似乎上面還留著滑膩的觸感。
雲婉閉上眼睛，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：“別這樣，孟煜，你在我心裏不是這樣的人。”
“別把自己毀了。”
身後傳來一聲很輕的笑，語氣戲謔：“你心裏還有我嗎？”
雲婉心頭微顫，轉頭看向孟煜。
他站在原地，赤紅的官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，身姿挺拔孤直。
孟煜臉上沒有半點血色，重覆問她：
“你心裏還有我嗎？”
雲婉移開目光，看向庭院裏已經沒有枝葉的桃樹。
桃樹只剩下枯枝，滿地都是金黃的落葉。
“孟煜，我和你說實話吧。”
雲婉垂下眼眸，攥緊自己的手指：“前幾日我生病的時候，做了一個夢。”
她背對著孟煜，徑自說著，沒能看見孟煜的身形瞬間一僵。
“我夢見我們兩個成為夫妻，相守在一起十年，最後……”
雲婉說著，聲音逐漸顫抖：“最後，結局並不好。”
想到在成山館最後孤寂的等待，雲婉心裏就一陣陣地疼，讓她喘不過氣。
雲婉深吸口氣：“既然我們在一起本身就是個錯誤，我也不想再經歷一遍。”
“所以算我求你，放手吧。”
聲音落下，庭院裏只有風聲。
身後寂靜如斯，半晌才傳來聲音：
“你覺得，我們在一起……是個錯誤嗎？”
雲婉回過頭，看見孟煜走上前。
他紅著眼睛，擰著眉頭問雲婉：“那十年在你眼裏，竟然是個錯誤嗎？”
雲婉的心像被人揪緊，她狠下心說道：“你本來就應該走你的仕途，我們各走各的路，像現在這樣，挺好的。”
“不好。”
孟煜忽然搖頭，一把抓住她的手，緊緊攥在手心裏：“我早就不想再走仕途，我做的這些事，也不是為了什麽朝政和社稷。”
他盯著雲婉：“我只是為了，以後我們能安安穩穩地過我們的日子，再無人來打擾。”
孟煜心裏清楚，他與仕途的緣分，早在上輩子他決定辭官娶雲婉的時候，就已經被他親手斬斷了。
他從來沒後悔過，也沒覺得遺憾。
但在那之後，或許是為了懲罰他，他身邊的所有人、所有事都在拼命推著他，讓他重新走回這條路上。
可是，從來沒有一個人問過孟煜——
他自己想不想走？
如今新政已經推行，鄭邵也已經致仕，日後再也不會有人借著名頭尋他，讓他回來幫他們。
他該做的、能做的都已經做完了。
孟煜拉著雲婉的手，貼在自己臉上，聲音哽咽著：“帶我回家吧，好不好？”
“別再丟下我了，求你……”
一想到上輩子的那天，面前的人也是像這樣，用那一紙薄薄的和離書，親手將他推出去。
那一別，之後就是永別。
孟煜看見雲婉也紅了眼眶，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下來。
“木已成舟了，孟煜。”
她撫著孟煜的臉，輕聲說道：“大梁現在不能沒有你，你已經走到這裏，沒有回頭路了。”
“而且這輩子……你也娶不了我。”
雲婉狠下心抽出自己的手，看見孟煜的眼神黯淡下來，唇上的血色也逐漸褪去。
孟煜盯著她，沙啞著嗓子道：“我說過，我可以辭官。”
雲婉搖搖頭：“不是你辭不辭官的問題。”
她咬緊牙關，狠下心說道：“是皇嫂去世之前，給我留下一封遺旨。”
她看向孟煜：“她讓我嫁給張淩。”
孟煜臉色逐漸煞白，再沒有半分血色，一動不動地盯著她。
“所以這輩子，我的駙馬都尉只能是他，別無選擇。”
話音落下，空氣似乎都凝固了。
雲婉看見孟煜的身形驀然晃了晃，他伸手扶住廊下的柱子，才勉強站住腳跟。
庭院寂靜如斯，廊下的人也沒再動。
霎時風起，孟煜的身形被風吹得更顯單薄，向來挺拔的脊背此時卻彎下來，像是再也堅持不住了。
忽然，耳邊傳來一聲輕笑。
雲婉看見孟煜靠著柱子，盯著他自己的雙手笑起來，肩膀都跟著顫抖著。
他臉色白得嚇人，眼睛裏布滿紅血絲，額間落下幾縷碎發，看著狼狽又憔悴。
孟煜笑了一會兒，才緩緩收回手，重新站直身子。
“臣明白了。”
孟煜擡眸看向她，眼裏漆黑陰沈：“原來當初娘娘給我的承諾，不過是一紙空文。”
雲婉心頭一顫，感覺有些不對勁，下意識喊他的名字：“孟煜……”
孟煜垂下眼眸，沈沈笑了一聲：“忠臣之路，當真是不好走。”
他緩緩轉過身，沒有再看雲婉，一步一步朝著宮門走去。
廊下的身影看著十分頹然，莫名讓雲婉感覺心裏不安。
皇嫂留下的那封遺旨，一直被雲婉收在寢殿裏，只有她一人知道這封遺旨，以及上面的內容。
直到今日，雲婉也沒有拿出來過。
若不是為了逼走孟煜，她也不會故意提到此事。
不過，看著孟煜的模樣……
難道之前，皇嫂和孟煜說過什麽嗎？
宮門外，張淩等了許久，終於看見雲婉的身影出現。
他有些不耐煩，上前問道：“怎麽這麽晚？”
雲婉沒理他，徑自從他身邊走過，坐上旁邊的馬車。
張淩覺得奇怪，一同上前坐進去。
馬車搖搖晃晃，朝著國公府的方向前行。
張淩看見雲婉靠在車座裏，閉目養神，眉頭還在蹙著。
張淩清了清嗓子，試探著說道：“我父親說，等我們商量完北方邊境的事，讓你留下吃頓飯，然後我再送你回宮，可以嗎？”
雲婉微微頷首，嘆氣道：“本就是掩人耳目，不敢讓英國公貿然進宮，我才上門拜訪，沒想到給你們添了麻煩。”
張淩搖頭：“母親很喜歡你，知道你要來，她很高興，根本不是麻煩。”
“而且，”張淩頓了頓，“外面現在都在傳，以為我父母回來，是為了操辦t我的婚事，甚至……”
他悄悄瞥了眼雲婉：“以為我要娶的人，是你。”
雲婉睜開眼睛。
原來如此，難怪孟煜會那樣說。
“那件事，你當真想好了嗎？”
雲婉沒動，也沒有說話。
張淩忍不住勸道：“清陽，你再仔細考慮考慮，要是我們成婚了，對我們都有好處，這是樁好買賣……”
“夠了。”
雲婉打斷他：“我不是商人，不想做這樣的生意，我不會嫁你的。”
張淩看著她的臉色，只能訕訕閉嘴。
雲婉靠在椅背裏，忽然間，感覺到身側有什麽東西。
低頭一看，發現張淩腰上系著一枚皦玉色的荷包，看著有些眼熟。
雲婉想起來，這是自己給他的。
那時候，她還沒能記起上輩子的事，張淩管她要的時候，她心裏惦念著新政，就作為條件給他了。
到了如今，雲婉想起前塵往事，再看見這枚荷包掛在張淩身上，越發覺得礙眼。
上輩子，這枚荷包是孟煜的，他帶在身上很多年，直到——
顧逸明第一次來找他。
那天晚上孟煜回來的時候，也不知道在想什麽，脫下外袍時，連荷包掉在地上都沒發現。
她看見撿起來，故意沒有給孟煜，想看看他什麽時候能發現荷包不見。
往日裏，雲婉也這樣做過，每次第二日一早，孟煜拿起外袍時就能發現，笑著問她藏哪兒了。
但是那日早上，孟煜沒有問她。
甚至，等雲婉醒來的時候，孟煜已經出府去了。
也是從那之後，雲婉開始派人跟蹤孟煜，想知道能讓孟煜魂不守舍的，究竟是人還是什麽。
而結果，卻是她沒能想到的。
雲婉收回心思，伸手撥弄了下荷包：
“這東西，你扔了也好，藏起來也好，別讓我再看見。”
雲婉斜睨著他：“再有下次，我幫你扔。”
張淩看了看腰間的荷包，他本來也只有進宮的時候帶，為了就是讓某人看見。
他沒說什麽，當下點了頭。
“還有，”雲婉盯著他，“日後有人問起你的婚事，你不要直接否認，等過段日子再說。”
張淩楞了下：“怎麽，你想改變主意嗎？”
“想你個腦袋，”雲婉瞪了他一眼，“這段日子和英國公商量此事，總得有個由頭吧，不然外人也會起疑。”
看見張淩失望的眼神，雲婉又道：“時間不會太長，不會耽誤你以後的婚事，而且，大家很快也會忘掉此事，不會有人再問你的。”
到時候，孟煜也能放下了吧。
看見雲婉心事重重的模樣，張淩知道她心裏另有打算，也沒有繼續問下去。
雲婉挑開旁邊的小簾，看向外面人來人往的街道。
秋風順著車簾湧進來，吹亂她鬢邊的發絲，寒意越發刺骨。
冬日要到了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